77.第 77 章(2/2)
骨子里传承着谢氏风骨的谢兰仪就范。他死死地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用疼痛使自己从一团浆糊一般的心智里清醒过来,虽是哀求,但从他的嘴里出来,显得咄咄逼人:“你是陈郡谢氏的女郎,谢氏家风,乃至你阿父的庭训:谢家儿女或立功,或立德,或立言,决不会背负‘卖主求荣’、‘叛国背义’的骂名。兰修肯不肯,是她的事,你肯不肯,是你的事。你如今要做的,是宋国成败存亡的大事。你若不愿意,朕也无法强迫你,只是你自己想清楚,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要不要留点恩德给兆亿黎庶、给后世人吧!”
谢兰仪完全收掉了笑意,怔怔然,而泪水倾泻如雨尚不自知。她对着薄情寡恩的刘义隆——这个也算是丈夫、也算是仇敌的男子,他竟然了解自己这么透,透到刻骨、透到令人生恨,却也透到无法拒绝
他近乎强迫的一番话,说完了,周身真正乏了力气,他觉得自己呼吸浅得近乎要停滞,却仍然不甘地想听到她的回答。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就算是拒绝,也不算她的错。义士、义妇,本就不是人人能做的。
也不知这样茫茫然等待了多久,他突然看见谢兰仪反而笑了起来,带着些落寞的洒脱,显得好不真实:“我如果说‘不’,陛下也会赐死我喽?”她形容和语言都有些疯魔一般,少有的笑得妩媚,刘义隆直觉她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挑衅,只能沉默不言。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她唱歌一般诵着,不时在口中逸出银铃般的笑声,媚眼如丝地望过来,“果然是谢家解不脱的轮回!”
这是讽刺还是应答,刘义隆一时没谱儿。他近乎喃喃地说:“如果此举能够成功,我一定尽力把兰修救回来……”
眼前的女子,敛了风情万种的媚笑,昂起了脸。她的背景,是漠漠荒墟,枯槁的血迹,阴沉沉的天空。摘去幂篱的她背着阳光,脸上五官一概落在阴影中看不清楚,但也唯有如此,她的气质显得如此立体。岁月磨洗,她美丽中存着坚忍与智慧,她平日里太低调,而刘义隆又不那么重视她,如今他突然觉得她一身风骨铮铮,竟有难以逼视的英气。
谢兰仪蓦地瞪着眼睛盯住刘义隆,而刘义隆神色淡然,丝毫没有逃避她的目光,就这样与满目仇恨的谢兰仪对视着,反而在唇角扯出一点点笑来。
谢兰仪终于“呵呵”冷笑道:“陛下对妾所谓的恩宠大概从来都是假的吧?”
刘义隆不知她为何突然把话题转换到这个上,面前人神色决绝,仿佛早就看穿了他,说谎哄她大概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点点头说:“是。”
“这不奇怪。”谢兰仪扬起嘴角,却忍不住睫毛上一滴泪珠垂挂下来,“陛下杀我父亲,杀我夫君,却把我这个亲弟之妇、罪魁祸首无罪赦免而且纳入后宫,是不是因为我在陛下心里,不过是阿修的影子?”
刘义隆腮边颤抖了几下,还是冷冰冰、硬邦邦地简单答了一个字:“是。”
“所以,妾此去九死一生陛下自然不会在意。”谢兰仪的笑容诡异地出现在纵横的泪迹中,“可是,就算是你心中永远盛放的那株兰花,该当摧折之时,你也不会手软,对么?”
刘义隆的眼圈终于有点红了上来,他颤抖着嘴唇,似有千言万语要为自己辩解,但临了还是寥寥的一个字:“是。”
刘义隆悲悯地望着谢兰仪,仿佛在望自己的影子。他们俩斗法,从来都是他落下风,不是因为他的心计手段、威仪气度不如她,只因为他心中不可言说的那种歉疚——却不是对她。他终于没有勇气再支持自己面对她的泪眼和笑容,也不想再给她时间思索或反驳,而是转身便走,在周遭极度的寂静中,他听见她喃喃的声音。
那声音低不可闻,刘义隆却清清楚楚听到了:“还好当年阿修没有嫁给你这个薄情郎……”
他顿下脚步,身子在春风中无征兆地摇了摇。面向着他的御夫和侍从惊愕地看到,他们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有泪如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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