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满眼的头发(1/2)
当年陆炜在行刑班的战友们大多数都已失散,只有很少几人还与陆炜保持着联系。小马就算是跟他关系最好的那个,2013年秋天,他还特意来北京,给陆炜带来一大堆螃蟹。两人吃了蟹,喝了酒,聊了过去又聊了现在。
从卡拉ok厅里走出来,喝多了的小马把身体靠在陆炜的肩上。这份量让他想起南方。他们是哥们。他们的那一群哥们。
----“人的灵魂是有力气的,它会拎着你的体重把你往上拔。魂散了,人会马上重好几十斤。”
这是陆炜从老兵哪里学来的一句话,当年做押解员最难以忍受的,是要与死刑犯相处半天甚至更长的时间。早晨进入牢房提犯人的时候,押解员手里预备一块大海绵按在犯人的脑袋上。
“牢里的床和门窗都是铁的,要提防他们想不开,一头撞上去”。犯人站在卡车上游街,押解员手里扣着麻绳,麻绳打成特殊的活结套在犯人的脖子上,“如果犯人乱喊乱叫,押解员用力一拉,就能让他们出不了声”。
而其他的时候,他们会象平常人一样交谈。
“你多大了?”“当兵几年了?”“哪里人?”陆炜没办法不回答这些问题。
问完答完,套上绳子游街。然后----“他们自己有知觉,但还是会问,我今天是不是要死了?我只能回答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不是我决定的”。
再然后,是宣判。“死刑----拉赴刑场立即执行!”再然后,每个人的神态就完全不一样了。有的人很镇定,有的人完全崩溃,全靠两个押解员架着走。
“人压在我的肩上,瞬间沉了好多,就像一摊肉。”陆炜说,老兵告诉他,这就是一个人的魂散了,“他已经走了”。
那段经历是陆炜最不愿想也不愿去谈的事情,小马当年去看他,临走的时候,陆炜给他发短信:“今后别聊以前那些事儿了,不想提。”
那一阵,小马只是觉得陆炜意志有点消沉,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一步,他觉得这件事需要跟他的家人多聊聊才行。
他父亲说,又一次自己问陆炜,你知道这十年来,你玩音乐花了多少钱吗?陆炜说不知道。“两百万,平均每个月两万。”陆炜说,那……还行。
2014年,陆炜33岁。二锅头那一夜后,陆炜主动与家人缓和了关系。六年前,妈妈去世了。现在父亲和父亲的女友住在北京近郊的小别墅,陆炜和他的女友住在南城父亲的一套单元房里,只有逢年过节父子俩才会见上一面,但父亲会定期给陆炜转账打钱。
陆炜说,其实父亲一直对他不错,“但我们就是没法和平相处”。
陆炜仍然是个乐手。现在他的乐队是几个认识很久的朋友一起攒起来的,以他排练室的地址命名----排练室在北京南二环里的一个地下室,三个房间收拾得十分整洁,隔音设施也做得很专业,“关上门可劲儿造,没问题。”排练室同时也作为架子鼓学校对外开业。
陆炜的四个乐队成员都生于七零末八零初,不喝大酒的时候,气质谦和,鞋袜整齐,看上去挺正常。正常,这正是陆炜目前力求达到的状态。他们把排练时间定在上午,“就像上班族的作息”。
“大酒也要少喝,以前那种生活状态,太糟糕了。”乐队的主唱喜欢窦唯,他们的曲目、唱腔和编曲都有点窦唯的空灵,总体听起来是亲和的,有礼貌的,不愤怒的。这跟陆炜的外表和经历都有点反差。他摸摸头,又露出那种直愣愣的眼神:“我没有那么大怨恨,我不是愤青,抵制这个,反抗那个,要争取自由。我现在挺自由的。”
他们有一首歌叫《在海边》,歌词是押韵的,里面唱到了大海、天空、青春和爱情,听起来仍然是青春期的感觉。
陆炜的女朋友比他小将近十岁,偶尔会来排练室看他们排练。陆炜以前的事情她不知道,“没必要让她知道。”陆炜说。他说自己是个挺绝对的人。几年前,陆炜把原来听了让他哭的歌全删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一首歌哭了,是挺牛逼的,但是……我现在觉得,音乐应该带来快乐……不管是什么,带来快乐最重要。”他现在最喜欢的音乐风格是“雷鬼”。
几天前的一次饭局,陆炜的一个老朋友在,女友不在,边上还坐了几个陌生的姑娘。因为有新鲜姑娘在,朋友有点兴奋,有意无意又提起陆炜在行刑队的往事,非让他讲讲。陆炜觉得难受。
“那几个姑娘,原来人家对我印象挺好,一听说我干过这个,人家能理我吗?别让人家觉得我心理变态。”吃完饭大家去唱卡拉ok,陆炜唱了张学友和任贤齐,还是1996、1997年间流行的,“红茶馆”放过的歌。人散后,陆炜自己找了个地方,独自喝到大醉才回家。
“这五六年间,当真正去想这些事的时候,”他说,“会发现当时部队做的那些洗脑的东西特管用。真的,只能这么想,也只能想这么多。”
这是小马与陆炜交流之后,他说的话,陆伟告诉他:“我现在脑子里面全都是它们,我摆脱不掉,它们都不想离开我,我觉我们是一类人,只有在一起才是快乐的,所以我想去死。”
小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陆炜的这种情况他担忧不已,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感情最深的几个战友,他一个也不想失去,他想到了我,但却不确定我是不是能帮他,这段时间他都在为这件事烦恼。
我劝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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