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2)
虚弱。房间里暖和得他穿着一件单衣都会出汗,可那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感,仿佛死神抱着镰刀倚在墙上斜眼睨着他们,有时候还从衣兜里掏出个做工考究的怀表,咔哒一声弹开来看看时间,然后长叹一口气,又把表收了回去。每当这时候他就会忍不住往衣橱和书桌间的那片阴影望去,好像那里真的有个戴着兜帽裹着斗篷的人影。最后老人叫住了他,让他不要再去添柴了。“我对不起你,孩子。”老人说话的时候并没有望着他,浑浊的双眼向上翻着,颈侧纤细而弯曲的青蓝色的静脉从皮肤表面鼓起,如同枯萎的花瓣一样的嘴唇一张一合,好像一条垂死的鱼,隔了好久才艰难地鼓一次腮,而每一次这样的挣扎都意味着它离死亡更近了。“我犯了个错误,可怕的错误。”对方的声音细若游丝,他必须得凑的很近才能听清,却冷不防对方的双眼突然瞪的老大,整个人像回光返照一般,面颊上涌现出一股不正常潮红,两只干枯的、骨节突出的鸡爪般的手像铁钳一样箍住了他的手臂,让他挣脱不得。老人的表情变得狰狞,干瘪下垂的皮肤突然绷紧在头骨上,让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具诈尸的骷髅,“不要娶你妹妹!切记!你们两个不能有后代!”
然后对方就倒下去了,张大了嘴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却被冬季的寒风梗住了,成为一声凄厉可怖的□,如同恶鬼不甘心地被拖回了地狱,对着人间最后一次发出的呼喊。死神施施然地走掉了,留下一具空洞的躯壳犹自心有不甘地瞪着虚空中的某个角落。他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屋子里却只剩下噼里啪啦的木柴炸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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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出生的那一天,他和哥哥都被叫到产房里,他们的父亲指着木条编制成的框里躺在一堆破布和棉絮中的婴儿,告诉他们这就是他们未来的妻子,叫他们要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去爱她,呵护她,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都奉献给她。他当时望着筐里那个尚且沾着血污的啼哭不止的女婴,并不知道自己所发下的誓言意味着什么,只记得躺在床上的女人——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哥哥的——欣慰地看着这一幕,虚弱而苍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这是他们一族的传统。每一代的男孩和女孩都会结为夫妻,他们会彼此分享自己的丈夫和妻子。这样的繁衍方式并不利于生育出一个健康的、能够茁壮成长的孩子,而且这里也缺乏必要的医疗条件,因此不可避免的,他们这一族的人丁越来越稀落。当他幼时开始学习识字,便是从这样一份家谱开始的。族群的兴衰,全都写在了这张单薄的、上面还有几处虫蛀的缺口和烧焦的痕迹的羊皮纸上。
他们的祖先是奴隶、逃跑的佃农以及其他可以用钱买来的人种,偶尔也有一些落魄的贵族后代或者穷困潦倒的手艺人加入,这些人都被高塔之主、伟大的几何学者康菲尔德带到这里——孤悬于文明世界之外的银海——开始一段与世隔绝的人生。因此他的父亲告诉他的第一条戒律就是,他们这一族永远尊奉高塔之主为他们绝对的支配者,他必须怀着恭敬和感激之心服从高塔之主的一切安排。
他父亲的那一代,他们这一族只剩下了三个人,两女一男。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大部分女人都会死于生产,可能是因为胎儿的位置不对而导致的难产,也可能是大出血,破伤风或者过度虚弱。因此没有人将母亲的死归咎于他,这倒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他的父亲说母亲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她诞下了“纯银”,死神带她走的时候,她是笑着的。他没有出生时的记忆,因此也就不去怀疑父亲所言的真伪。
那之后不久,父亲就死了,还有哥哥和妹妹的母亲。他们并没有像族里的其他人那样,死于疾病和衰老,而是被人杀死的。高塔之主说是哥哥谋杀了他的父母,因为后来哥哥就不见了。这件事似乎让那位伟大的学者苍老了许多,他猜测是因为对方的负担变重了——那以后都是康菲尔德抚养和照顾他们兄妹两个,教授他知识和生活的必要技能。几何学者死去之后,他就变成了对方唯一的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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