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长河落日圆(1/2)
大概是听到别人谈及往事,一说到命苦的女子,陆七夕就难免会想到她的那位娘亲。并非是那位端庄素贞的薛夫人王氏,而是她的生母----花如柳。
她与亲姐姐一道,在六岁那年入的薛府,可这六岁前头的时光,却独独只剩她一人肯记着。陆七夕生母乃是当年当选京城花魁的绝色伶人,名字是叫花如柳,只是艺名。当真叫什么,她也从未问过她娘亲。
花如柳这三个字,是陆七夕年幼世界里唯余的一点色彩。她似是漂落至江流面上的浮萍,形似不羁,实则却是个安分守己的人。那时,也并不觉得娘亲是名妓有何不妥,他们姊妹两个,吃的穿的样样都要比外头的人好上许多,就是到了雪灾那一年,姐妹两个也不曾饿过一顿。
先前,花如柳在京中颇具盛名的燕暮坊,几乎每夜都是座无虚席。花如柳唱的一首好曲,亦是结交了好些落魄的文人,拿着妙词编曲传唱,而那些文人墨客更多的,不外乎拿这词换壶酒罢了。
每夜里,艳色包裹的大堂,总要有许多人待至于晨曦微露才肯离去。陆七夕最喜半夜朝着门缝往外偷看,她姐姐则不然。
她们姊妹直到六岁那年,被薛太傅的派来的马车接走时,也都不知道爹爹到底为何物。总记着,那日里晴光潋滟,早些时候即见一辆气派的马车停在坊子门口,花如柳如常的替这一对双生花似的女儿,梳洗打扮,她认真细致的举止,像极了过年时要派发红包前做的准备。
饶是牵着她们到门前,陆七夕都不曾见过花如柳落泪。
待她们都安静乖巧的上了马车,帘子被外头的人放下时,花如柳脸上谄媚惯了的笑容,一下子凝结住,“慢着!”那声音从嗓子眼里发出,似是压抑许久后的爆发,一点不似个嗓音极美的京城名妓该有的话说方式。
车前的老车夫,问道:“夫人还有什么嘱咐?”
她脸色瞬时黯了下去,踌躇良久,低声反问道:“今日外头天色不佳,可否容她们姐妹多留一日,以免患了疾传给了府中的贵人们……”
“夫人还是回去吧,奴才还需回去同大人回禀情形呐,晚了奴才可担待不起!”
“说的也是……”
车夫唏嘘不已,下一刻立即挥起鞭子朝马背上一抽,马车也就掉头越行越远了。那时不知此一别就永无再见之日,只觉得要去别的地方甚是新奇。顾不上伤心,只是在马车里待的久了有些烦闷,猛地想起前夜花如柳似乎一宿未眠,迷糊着睁眼看时,见她在镜前梳头。
恍惚间,听到她用极轻微的声音吟唱着,“罗袖罗袖,睹舞春风已旧;遥看歌舞玉楼,好日新妆坐愁,愁坐愁坐,一世虚生虚过……”
那曲调耳熟的很,是她之前爱唱的,可只在那夜里才觉得委婉动听。而当陆七夕凭着直觉掀开车帘向外探去时,燕暮坊却似一场梦中到过的海市蜃楼,顷刻便消失不见了。
她终于哭出声来,蜷缩着小小的身子躲在马车一角瑟瑟发抖。薛天意一句都不曾安慰过她,只在眼里写满了对陆七夕的不屑。
于是乎,向来无所出的薛夫人出府来迎时,便看见这样两张有着天壤之别的脸。她们中的一个,正在用欣喜好奇的眼神打量着四下的景致,另一个却红着眼还在落泪。
薛天意在发现了薛夫人时就露出了讨好的笑容,若要人在欢喜和苦痛间选一个,那必定是选欢喜无疑了,对难有自己子嗣的薛夫人来说,找回这两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为的就是给薛府添些人气,也好留住薛太傅的心。
她本就是只要个玩偶似的小人加重手中砝码罢了,自然不关心玩偶是乐意还是委屈。
原本和她牵着手的姐姐,挣脱了仍沉浸在悲伤中的陆七夕,径自朝薛夫人走了过去,甜甜的叫了声,“你是我的娘亲么?你长得真好看!”
被薛夫人热切拥在怀中的薛天意,仍不忘回眸寻衅般的看了陆七夕一眼。
春日里,花如柳似啼莺的嗓子,挥舞一方水秀,盈盈回眸望着陆七夕一笑,酷暑里她将她们两个藏在地下室,锁门离去时仍要透过门缝多看几眼;秋冬时,她会披着艳红的素锦披氅在冷的直冒寒气的河边,兀自站着很久,口中念念有词的像是在背诗……
一切的一切,浮光掠影般悉数回放,再回神过来时,当真觉得那已经离的太远,太远了。
十五岁时,陆七夕曾有一次偷跑出去想找花如柳来着。凭着记忆艰难的小跑在街道上,燕暮坊该在的位置,却已经换成了一座新起的酒楼。
名字起的俗气叫什么天字居,于是陆七夕发了疯似的不断询问沿路经过的人。“燕暮坊呢?燕暮坊搬去了哪里?”
后来才听人说,在薛家姐妹走后的那一年里,没隔多久燕暮坊就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大到烧了一宿,却没能将楼烧塌,只生生烧死了里头的一个歌伎,据说还是京城花魁,名字叫花如柳的。
十五岁那一年的出府,仓促结束在自己颤巍的走姿里,她最终没能进去看一眼。只因这一切她都不信,明明记忆里的燕暮坊还是如旧的,好好的在那条熟悉的街边开着,而花如柳就在那方寸间的台上轻歌曼舞着。她记东西的本事向来厉害,绝对不会记错的……
曾经疾步奔走的道路,那时却连走稳都做不到了,深闺中,被薛家噂噂教诲了许多年。错把临别最后一眼,看成是短行前的难舍。
前路坎坷何其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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