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我这一生，经历过很多别离。/p

别离至亲，别离故土，别离显赫，别离爱人。那些别离之前我都想不到这是永别，而唯有这次，我清楚的知道，山高水长，再无相见。/p

我想我是应该哭的，不在他面前，也该在转身后。可我流不出一滴泪。就算挛鞮日后记起我，想到的也一定是骄傲的背影，仿佛从不曾迷茫不曾彷徨，是楼兰风沙中那个高贵公主的模样。/p

每走一步，都在离我最后的软弱远一分。/p

然我终究没有忍住回了头。他在我身后牵着马，一副静静等候的模样。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终于能够跑回去，紧紧抱住那个耀眼如太阳的人。/p

我不喜欢他。因为他太耀眼，太明亮。耀眼到足以灼伤我，明亮到我配不上他。/p

我在他耳边说：“挛鞮，你会是匈奴，最伟大的单于。”/p

他会以为我要说这句话才抱住他。然而哪个是我的情不自禁，我自己知道就好了。/p

我记得就好了。/p

当我踏上日华宫前的汉玉庭时，再次感叹了挛鞮的神通广大。/p

日华宫是刘德藏书之处。临在湍急的滹沱河畔，等闲不得入。挛鞮在草原做乌维单于，未料中原也这么遮手为天。/p

我扯扯身上的婢女服，推开刘德的房门。/p

他似乎清减了。/p

我看着他把一卷校注累到案边，骨节分明的手。目光一寸寸挪到他的脸上，依旧淡漠的神情，总是蹙起的一双眉，眉下清冷的眼。/p

我放下茶盘，轻轻唤了声：“老师。”/p

刘德抬头，看了我一阵子，道：“坐。”/p

一如从前。/p

他离开楼兰时，我没有去送他。那之后我一直在想重逢之日该有多么感人。而当他再度折返，我却日日夜夜都在想，怎么毁了他。/p

看到他，就想起乌沉的天色，父王干枯的手，以及锁链，雨和火。/p

我坐下。他从茶盘里取出一碟玫瑰糕，递给我。/p

我没有接：“你忘了么？我喜欢的是豆沙糕。你们中原的豆沙，磨的香香软软的豆沙。”/p

他默然放回碟子，揉了揉额角：“你来见我，想必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p

“啊。”我恍惚的笑了笑，“哪里，其实没有什么事。你甚至可以认为是一个叛国公主的痴心妄想，她来找你，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五年前的那一天。”/p

我舒出一口气：“我记得是你挑的日子吧，真是凑巧，楼兰难得的雨天。”/p

那是刘德离开的两年后。/p

刘德三年期满回京，我听说嫁到汉朝有一种方式叫做和亲。于是每天准时去父王座前闹，想让他把我和亲给刘德。/p

这么胡闹的一桩事，竟差点应了下来。/p

可是在诏书还没有拟好的时候，父王就病了。病得来势汹汹，仿佛一夕之间就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连咳嗽都咳不出声音。我随侍床前三个月，第四个月，汉朝的使节到了。/p

那是我第一次以一个公主的身份会见河间王。挛鞮早就回到匈奴继承单于之位，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是饭桶，我一个人料理楼兰大小事宜，早已耗尽心力。/p

我都没有想过，区区一个楼兰，为何贵为藩王之尊会亲自来访？然就算我能想到也无济于事。当夜，父王死了。/p

我守灵七日。失魂落魄中都顾不得身后之事。等我终于能清醒的思考一些问题时，王位之争尘埃落地。/p

胜者是父王胞弟，我的皇叔。/p

一开始我没有想太多。皇叔雄才大略，是位明君。而变故却出在父王身边的人拼死偷出的遗诏。旁人便罢了，被他手教三年的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字里行间分明有他执笔的影子。/p

在我着手的同时有人密报御驾，奉上表公主里通外国的证据。然后此案在我毫不知情的迅速了结，最后皇城的军队来抓人时，带来的是火刑的死诏。/p

皇叔问刘德什么时候执行，刘德轻飘飘掐了个日期：“半个月后罢。”/p

那是一个雨天。仿佛诉说着我不得昭雪的沉冤。/p

因下雨，火不怎么能烧起来。皇叔又不好意思驳刘德的面子，只得一桶桶的向木柴浇火油，想要烧的旺些。楼兰百姓尽数前来，昔年我做公主时很有些欺民，是以这一场赴死，无人为我悲哀。/p

我仍穿着公主的衣服。明丽的浅金，下绣锦尾孔雀双栖双飞，若一十八年孑然的岁月。/p

我走上早已搭好的火刑台，跪下，面向皇陵的方向。/p

雨滴寒意透骨，送行着这场殉葬。/p

我看到观台上的刘德。我想这件事情他参与了多少？父王的死，我的死，他计划到了哪一步？/p

我忍不住去想这些，纵然我知道毫无意义。/p

直到我再也看不见什么，我终于能将那张淡漠的脸从脑海剜出，狠狠地踩在脚下。视野中尽是火和雨交织的萧萧烟尘。我没有闭眼，我要亲眼看到火舌舔上我每一寸肌肤，亲眼看到我会怎样死去。/p

我以为这就是结束。/p

所幸天道在最后一刻终于睁眼，意识到我命不该绝。/p

苍茫天地忽有滚滚烟尘自地平线扬起。领者苍盔铁马，一身艳烈红袍鲜明若炽日，以万乘之势汹涌而来。他的速度这样快，我才惶然回头，下一秒身子已被腾空抱起，身后之人的铁甲上尽是烟锈的气味，我认出他护腕上的纹案，草原之狼。挛鞮。/p

挛鞮带我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