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罗生堂(1/2)

自从两年前撤了宵禁，祁城的晚上便越来越热闹。从城东出来后，召南一行并没有急着回去，陆归远驾着马车从闹市穿过，召南骑着她的千里驹慢悠悠地跟在后面。/p

许久未见烟火气，夜间没有了白日的燥热，温热的晚风卷着各色吃食的香味拂面而过。珩先生掀起一角幕帘，他的面色已不似刚从丰阳城出来时那般苍白，整个人依旧陷在深色裘衣里，透过一道窄缝看着外面喧闹的夜景，偶尔和召南搭几句闲话。人群熙攘，金线滚边的墨色帘布上只露出几根细瘦白净的手指，车厢里的药味时不时飘出，几个结伴同行的纨绔迎面走过，吹了声哨：“呦，这是谁家未出阁的病西施啊～”/p

握着幕帘白玉似的手指闻声紧了紧，前揽后拥的几个纨绔子刚一转弯便失脚跌进文北湖里。身后跟着的一众随从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跳进湖里救人，湖内刚放的河灯被打散撞翻，岸两边放河灯的人不满起来，纷纷嚷着：“这处的水深才不过七尺，上赶着送阎王爷都不收，着什么急啊！”/p

原本喧闹的夜市因着这出闹剧变得更加热闹，召南咬着手里的甜糕嘴角快笑弯上了眉梢。/p

“借问姑娘，您手里的云片糕是在何处买的？”召南身后的文北湖热热闹闹，两侧过往的人群都赶去看热闹了，只这个人盯着她手里的云片糕看。/p

“五菱街跛脚阿伯那里买的。”召南远远地给他指了指方向，一旁的陆归远不动声色地偏过头将自己藏进车檐投射的阴影下。/p

锦衫公子拱手道了声谢，他身后牵着的小姑娘手里提着一盏娇憨可爱的兔子灯，冲着召南腼腆一笑，梨涡浅浅。/p

“你认得？”待那两人走后召南问陆归远，陆归远摇了摇头。/p

“栖迟从玄月山庄救回来小姑娘。”珩先生道。/p

祁城竹方馆的那位药师名栖迟，号竹方相，是天下第一的药师。/p

召南看了陆归远一眼，笑道：“还挺可爱。”/p

他们一行人来时疾鞭快马一路疾行，现下回去却游山赏花走走停停。珩先生已近十年未踏出过罗生堂，召南有意绕远路缓行，看看沿途各地风景，遥遥地望几眼各处的故人，只从祁城到凤翎山便用了四五日。如此，回到浮西城已是半月后的事了。/p

七月的浮西暑气正盛，罗生堂门前的那棵棠梨树在正午阳光的毒晒下蜷缩起叶子，光照不到的柜台后珩先生隔着栅栏幽怨地盯着那棵沐浴在烈阳下的树。/p

“身在福中不知福。”/p

门外无风，珩先生轻声吐出这句话时那棵棠梨树的枝干巨颤了一下，烈阳当头，忽觉一丝凉意。/p

珩先生此时此刻能看到那棵棠梨树，全仰仗丰阳城的萧五公子。他先前饿太久，忽然饱餐一顿精神恢复了不少，闲暇之余不免想找点事来做。/p

不久，罗生堂门口的棠梨树下便突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水缸，里面游着七尾红鲤。/p

第一日，太阳刚落珩先生就端着鱼食兴冲冲地来到棠梨树下。召南也在，两人趴在缸沿看鱼，一看便看了两个时辰，最后被陆归远一手一个拎回内阁。/p

第二日，缸里的红鲤翻着肚皮飘起了两尾，召南捞出那两尾死因不明的鱼晚上给陆归远加餐，陆归远盯着那盘红烧鱼一筷子也未动。/p

第三日，翻肚皮的红鲤变成了五尾。珩先生寻思着自己到底煞气太重养不了活物，百无聊赖之际，罗生堂便久违地开门做起了生意。/p

召南的那头千里驹被崔婶借走拉磨去了，她一时也闲得无聊，便将闲置许久的前厅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罗生堂的陈设从表面看和其他当铺无甚区别，进门两步远是高可越人的红松柜台，上接的木栏直抵碾玉平暗，又被召南糊了层薄薄的云蝉纱，唯一能窥见内间的便是一左一右写着“当”“赎”的两扇小窗。云蝉纱虽然薄如蝉翼，但因为丝线特殊能隔绝任何光源，从外面看不到内间，在里面却能看到外面的物景。/p

说来可笑，珩先生虽然怕冷，但也畏光。偏生大多发热源又都带着灼人的光。久居阴暗之所会冻死，贪恋温暖又会形神俱灭。/p

珩先生这条命烫手得很，九十九重天不敢收，地府不敢碰，全靠祁城竹方馆的那位药师用各种稀珍奇药吊着。倘若哪天没有魂魄吸食，药师又刚巧远游，珩先生冷得实在受不住触碰阳光灼死，召南连找人讨命都没地儿去。于是她便将票台和账房并做了一处通通放置在柜台后的内间，内间唯一的光源是票台旁一纸灯笼里的那根长生烛，火山石制成的软塌被召南挪到了背光的角落里。/p

照理说当铺这种布置见不得明火，更逞论终日燃着的烛火。其实最开始准备的照明物是栖迟送过来的夜明珠，召南一打开装着夜明珠的盒盖，那光亮得珩先生差点当场殒命。召南眼疾手快将那颗夜明珠封上盖子，陆归远一脚从“当”字窗口踹进棠梨树后的枯井里。/p

召南非常有理由怀疑祁城东郊的小药师记仇本上排第一名的不是陆归远，而是珩先生。后来召南又试了各种法子都无用，最后还是照旧放了根长生烛。/p

三伏天里的生意实在冷清，地处深巷的罗生堂开门六日只来了两单生意，都是来典当冬日闲置的棉衣。/p

头发斑白的老伯摇着蒲扇远远地站在“当”字窗口一侧，恨不得里那扇小窗户八丈远。/p

半柱香前，他拎着包裹里叠好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