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瓦片房(1/2)
这栋房子从里面看比从外面看还要寒碜百倍,我原以为它就只是古旧一点,并没想到如此破败。
我曾在卧室里面俯瞰这栋瓦顶房子,它被粉刷成黄色,原先大概是柠檬黄,很亮眼的那种,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城市里存在这样的房子已经是碍眼,可是还粉饰一番使人不得不注意到它们,实在是不可理喻。现在,因为年久失修的缘故,外墙已被侵蚀成土黄褐色,有的地方墙体剥落,露出暗红色的砖块,在交界的地方有时有灰绿色的藓。
我还远远地看着它,想着里面的构造,至少是干净的,毕竟里面住满了人,总不会任由房间积灰长藓。可是我跟着这个女人慢慢地从楼梯绕上去,楼梯的转角是每一楼的公用厕所,右边门大大开着,一个男人抖搂着裤子摇出来,我吃了一惊,赶紧转过头——另一边是锁着的,上面用粉色的颜料画了一个很大的“女”字,像是小孩子的手笔。这里味道很不好,我只多看了一眼,就随着她急急地上去了。
上面是一条临街的贯穿整栋楼东西的走廊,瓦檐下挂着湿衣服,我站在走廊上往下望,发现这些楼都是建在保坎下面,我站的这顶楼实际上是第四楼而非我以为的第二楼,下面的一级保坎上种着龙爪槐,我看见过有人将它们的枝干剪断丢在马路边上,因为怕它们长得太高撑坏了上面架着的电线,从我这个角度,黑色胶皮包裹着的一整束电线刚好在我视线平齐的略微偏上的位置,杂乱无章,有些还是耷拉在树枝桠上。大概曾经有过一两次树将电线撑得太起来,因为我看见刚刚上楼要经过的那块平整的石板桥旁边正是有一根歪斜十二三度的电线杆,是石头做的,摸上去是磨砂的质感。
“你在看什么?”那个女人开了门,然后转出来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这时我恰好发现,站在我站的位置,能看到我住的卧室的窗户,我还能看见我放上不久的没有开的花。
“你在看什么?”她又问了一遍。
我发觉自己的不礼貌,连忙回答了一句:“这里可以看到我房间的窗户呢。”
“你住对面那栋楼?”
“嗯。”
她走到我的旁边,也跟我一样抬头望了望:“呵,怪道我女儿也喜欢站在这儿……进去坐坐吧,不能就在外面一直站着啊。”
于是我跟她走进去,先是很小的厨房,靠走廊有一扇不小的窗子,上面糊着葡萄色半透明胶纸,我想大概她们是要在厨房里洗澡的——墙一律被熏成焦黑色,还是油腻腻的反光的感觉,这时候灶上正烧着热水,我那一瞬间觉得她不是要给我泡茶,而是这样像山洞的地方,有一群妖怪要煮人吃。
然后进去是大概五乘四的客厅,墙壁整体呈灰白色,挂着钟的那面墙大部分多上了一层粉,反倒是不一致的米白色,我凑近去看,上面还画了一幅卡通画,用铅笔一点一点勾出来的两只胖企鹅,一只做着手势命令另一只,那一只一脸不情愿摊开手表示无所适从。
“画得很可爱。”我情不自禁地夸赞。
那个女人“哼”地笑了一下。
四面墙跟天花板交接的地方全是灰黑的蜘蛛网,我想她要是肯把这些地方打扫一下的话,也许看上去没有那般不堪。客厅里面有一架沙发,层板跟虎纹绒布做的,沙发后面有一张小床,我看着这张床感到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到奇怪。床的那一头抵着墙,这一头近着门,门边放着泡菜坛子,上面扣一个黄色的安全帽。
再进到里面是一间卧室,大的钢丝床,很有钢丝床的特点,我用手轻轻按了按,发出很尴尬的嘎吱声。这里面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墙面了,用墨汁写了很多字,字很不好看,可是很大。
我环视着四面墙,这里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那里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我看到“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还看到“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我感到昏倦,这些字连缀出来的意思跟这间房屋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甚至有一种无病呻吟的感觉,可是我不知道写这些字的人在那些时候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感受,我从这些没有逻辑的只言片语当中什么都有没有读出来,可是一种被困住的忧伤却一点一点填进我的心里,在不知不觉中,我适应了这间屋子的矛盾之处。
“这是你女儿写的吧?”那个女人点点头,“看样子她很喜欢读书。”
“是的,她很喜欢读书,八九岁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得来一本《红楼梦》,特别宝贝,看了一遍又一遍,我都说这个孩子疯魔了,也不管她,当是她。”
“现在那本书还在吗?”
“啊?哦,带走了,之前她回来的时候,把所有的这种书都带走了,用箱子装的,她对于书是很念旧的,这里没有剩下多少她的东西了。”
我居然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很愧疚,又是非常的忧伤,这让我很难再说什么,好在她接下去说道:“好像也有她不喜欢的,就没拿走,我有时候还翻翻看,喏,都在架子上。”
我挨近架子看,的确有几本书留着,是《百年孤独》《巴黎圣母院》和《苔丝》,我很惊讶她会把这三本书留下,我把那本《苔丝》抽出来,它书页里红色的书签绳子挂住什么东西,我一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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