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乌头马角(1/5)
夜尽,长街残灯几豆,朦胧天欲明还阴。
若常人见得陌生人在房门徘徊,定会上前询问:阁下何人,来此何事?
清河天生不寻常,一盆热水加一顿擀面杖:“来我家偷东西,长眼了吗?!”
陌生人夺棍正欲还手,老人在里面喊:“谁啊?”
来人赶忙肃整仪容,面向房门恭敬答道:“弟子尉缭,拜见恩师。”
“缭儿啊哎进来!”
门开,乍暖还寒的春风里走进来一只温雅儒秀的落汤鸡。
清河把爷爷的暖脚水全浇人头上了,被撵出去再烧一锅。
缭扶恩师躺下,老人在山里浸了冰水,冻伤得厉害。
弟子很自责,没照顾师父深感不孝,应当为师父养老。
师父摆手说没事,这些年很逍遥,就是孙女养不好,崽还小你别恼。
徒儿笑,怎会?出门在外该多留个心眼,小师妹机灵得很呢。
这话说得太假,师徒俩不约而同相视一笑,笑罢才说正经事。
“徒儿近来,被一事所困,日夜难安。”
“怎么,看上哪家女娃了?难不成有缘无分?”
“师父别取笑,哪有?!”缭顿了顿,面色凝重:“是秦王。”
老人笑容凝固:缭儿多年未娶,难不成有余桃之癖?
大弟子最懂事,老人没什么可替他操心,就终身大事能说。
尉缭见师父这眼色就知道他想歪了,不得不赶紧把话说完。
“秦王日渐骄固,徒儿快劝不动了。”
“他不一直都是臭脾气么?”
“不,不一样。以前谦虚恭谨,现在狂傲又嚣张。前些日子要大开杀戒,我跪了一整夜他才肯松口。”
“他也是人,人嘛,总有执拗的时候。”
“不,他不想做人了。”
“什么?”
“太后新丧,谥曰帝。”
尊母为帝太后,便是昭告天下:秦王要称帝。
原来如此,还好哎呦,不好!
这个犯老爷子忌讳,他流芳后世的缘由就是“义不帝秦”。
十几年前,他答应秦王不管闲事,是觉得乱局非秦王不能收拾。
可是心里还是有放不下的问题:天下无战应当可喜可贺,四海归一又该何去何从?
老爷子沉默好久,给徒儿讲了个故事。
十几年前,太后纵容嫪毐叛乱。平叛之后,秦王囚母于雍门宫。好多人指责秦王不孝,劝他释放太后。他非但不听还杀了二十七位劝谏之士,最后齐国人茅焦用一句话劝住了他。
“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背秦也。”
尉缭知道师父的意思,但是,“天下”二字快要镇不住秦王了。
“如今他肯收敛,是顾忌江山尚缺一半。来日袖手天下,还有什么能约束他?”
王权之上若再无利刃,权力流毒将肆无忌惮。
老人这才明白缭为什么大清早鬼鬼祟祟,这些话当真不能落在外人耳中。
“这时候以得天下劝他,到时候用失天下吓他,他总得听听吧。”
“也只能这样!”尉缭叹息又疑惑:“师父,徒儿,是不是在助纣为虐?”
缭当年就有判断: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
这么多年他很煎熬,欣喜着战略一步步实现,畏惧着秦王的每一点改变。
怕当年的预言成真,怕这场人间浩劫换来的是另一个地狱。
师父也不知如何回答,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走一步,算一步,若是不走,怎知就有路?”
“好,徒儿走着。若是绝路,希望命可以赎。”
老人含泪抚着缭儿的发,正值盛年的孩子,乌发染微霜。
若非思虑深重,折磨至痛,又怎会如此?
老人最爱缭这一点,另两个徒儿是贵族,民生疾苦,他们不在乎。
缭在乎,布衣国尉,战争每道伤口,他都感同身受。
汇总到眼里的伤亡数字,不只是数字,而是成千上万破碎的家庭。
他感受得到,却不能怜悯,只能当那是数字,只求数字减到最小。
“希望,都会值得。”
东方渐白,缭起身告辞,天一亮秦王就会传召。
拂袖叩首拜别推门,清河正好又端来一盆滚热的水。
她缩着脖子露出两颗小兔牙,活像只刚断奶的兔子。
“缭哥哥是吧?啊我没长眼。太尉是好大的官是吗,忌哥哥都归你管?”
她对付另外两位哥哥游刃有余,这个哥哥,不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最后兔子心一横眼一闭,滚水往前一送:“你也泼我一盆,咱们扯平!”
尉缭一愣再一笑,一点也不客气:“眼睛闭好了!烫坏眼珠子别怪我!”
兔子涨红脸捏紧拳缝了眼睛嘴巴,从鼻子哼出一声气:“嗯!”
尉缭是君子,君子尊老爱幼,但是从不打诳语。
清河非常后悔,后悔火烧得太旺,水热得太烫。
飞流倾泻,白雾乍起,爷爷后来跟孙女形容说,很像蒸熟的兔子出锅!
兔子愤愤地漏个眼缝,尉缭已到街角,裹在一群秦民里往秦王行宫去。
当初赵国铁血清除秦国间谍,老狐狸想过有今天,所以杀一半留一半。
这些虎口逃生的秦国良民到行宫请愿,跪求秦王善待他们的救命恩人。
尉缭刚到门口就被急召,中书谒者赵高哭丧着脸,哀求:“太尉您也知道陛下的脾气,他要是想见谁,晚片刻都是雷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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