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笞捶、桎梏三日(四)(1/2)
四个分不清男女的沙弥抬着一架青色顶子的肩舆,迅捷进到宽绰明亮的太极殿佛堂,突然一矮,齐齐对着对面中间那端坐在软垫佛榻上,仿佛紫色雕像般萧皇帝清亮唱喏道:“苏使君抬至!”
清癯白须的萧皇帝微微一笑,瞄了一眼正与他坐而论道朱异和顾协,赶紧一撑坐塌,刚站起身来准备作揖,忽闻一道悲戚的高喊声:“下臣苏文天拜见陛下,唐萧氏穷凶极悖,藐视圣恩,祈陛下严惩不怠!”言讫,脑门儿碰砸肩舆围栏的沉闷声“嗵嗵”大响。
“将苏卿抬上前来。”萧皇帝无悲无喜地一揖,不紧不慢地坐回三方镂雕莲花围栏的佛榻,缓缓传出低沉而苍劲的声音,瞑目沉思,回音袅袅。
“诺!”四位小沙弥打了个稽,齐齐捧着抬杆一蹲身,又晃晃悠悠地抬着肩舆走向那高于地面约莫三尺的宽绰御台。
听闻肩舆落地,萧皇帝倏地睁开老眼,望向正襟危坐的朱异,面无表情吩咐道:“彦和(朱异字彦和)卿,劳烦尔去查看苏卿伤势。”
“诺!”朱异一拱手,迅捷离席,施施然地走到肩舆前,俯视着苏文天肃然问道:“未知苏使君哪只腿被残?”
“这只……”苏文天哭丧着脸,一指半拖在肩舆里的左腿欲说还休。
朱异点点头,弯腰揭起绯色袍裾往上一抛,猛见苏文天浑身一颤,当即露出笑容戏谑道:“别担心,吾手无缚鸡之力。”言讫,便轻轻卷着黑绸大裤管至大胯,猛见左膝盖脑儿仿若一个碗大的青球,忍不住讶然出声。俄而故作镇定,缓缓转身一揖,道:“回禀陛下,苏使君左腿膝盖青肿似球,下臣无法判断轻重。”
“嗯……似乎伤得不轻。”老皇帝略沉吟,抖簌抖簌着长长的花白眉毛,无悲无喜地下谕道:“苏卿受苦了,先送太医院治伤吧!”
“陛下……”苏文天颤声喊了一嗓子,见萧皇帝脸色一沉,顿觉自己失礼于君前,赶紧补救道:“臣叩谢陛下圣恩!”哀哀心道:陛下偏宠天家人之习惯依然如故啊,本使不过一斋仗百夫长耳,怎敢多言,哎!
朱异对苏文天垂无声,默然一礼,后退回席。
肩舆又一摇一晃地出了佛堂。
御案两端,那瑞兽造型香炉的兽嘴里不停吐出袅袅青烟。那烟啊……一缕缕香得直透脑髓,一会儿让人格外清醒,一会儿让人晕晕乎乎。
“正礼卿,这事儿怎么看?”沉默良久的萧皇帝望向一身紫色官袍,老神在在,纹丝不动的六十多岁老者,话音似有不悦。
正礼乃是吴郡吴县顾协之字,晋司空顾和的七世孙。起家扬州议曹从事史,兼太学博士,曾是萧正德侍读。得湘东王(萧绎)举荐,今官拜通直散骑侍郎,兼中书通事舍人。但见顾协拱手答礼道:“臣闻:妇人怀孕,情绪无常。以往从未闻唐萧氏有过跋扈之举。”
萧皇帝微微一笑,扭脸望向朱异探寻道:“彦和卿有何见解?”
“臣以为,斋仗使所达,乃陛下威严所至,不可亵渎!”朱异拱手道:“今有唐萧氏忤逆陛下旨意,断百夫长之腿,让斋仗使威严不存,若后人学之,陛下尊严何在?故,臣谏言当严惩不赦!”
“彦和使君,此言差矣!”顾协瞥了一眼朱异,拱手辩驳道:“想那凤凰郡主曾以女儿之身,十三便随鄱阳忠烈王征战沙场,镇益州,荆州边关,护我大梁国土,岂不知维护陛下尊严?能不明白陛下之圣恩?”
“今无凤凰郡主,唯唐萧氏耳,更是‘江南豹娘’!”朱异侧身拱手应答,提醒萧灵慧无封号,无官身,无特权,已是寒门民妇之意昭然若揭。
“唐萧氏虽是民妇,仍是天家族谱人氏,焉不知乃苏文天张狂引祸哉?”顾协朗声反诘,转而对萧皇帝一拱手,沉声道:“舔犊情深,故有孝道盛行。臣闻唐萧氏膝下大郎乃七岁稚童,陛下戒敕三十笞捶若被有心人故意使诈,毁了天家血脉便在举手之间。”
不等萧皇帝表态,顾协又朗声进言道:“陛下!老臣幼孤,随母养于外氏,深感母爱无疆,后母亡顿觉天地碎,是故免丧后不复娶少时将娉之妻,误了此女情深。晚虽迎之,却误了青春误子息,不孝先人,愧对故母,今悔恨难当,却无药弥补……”
说着说着,顾协忽然老泪纵横,幽幽谏言道:“臣履州郡几十载,深知人心险恶。三十笞捶若正直之人行法,当会让那童龀体味皮肉之痛,明礼法尊卑,无甚大碍;若心存不良之人执法,伤筋碎骨,损其内腑轻而易举,夺命也在瞬息之间,唐萧氏久历沙场,多次周旋于江湖人士,深明此中利害。”
“臣见母鸡面临小鸡被鹰抓之时,奋力勇敢周旋,宁愿自己被抓也要护其小鸡无恙,何况人哉。今唐萧氏情急之下断苏使君一腿,非是忤逆陛下敕令,不护陛下威严,而是警告存有歹意执法之人耳,尚请陛下明察!”
萧皇帝微微颔,动容颂言道:“臣府兼记室参军吴郡顾协,行称乡闾,学兼文武,服膺道素,雅量邃远,安贫守静,奉公抗直,傍阙知己,志不自营,年方六十,室无妻子……今正礼卿之言震耳聩,无愧七官举荐之赞矣。”
“老臣诚惶诚恐,有愧于湘东王谬赞,陛下重用……”顾协赶紧趴伏叩,哽咽道:“唯披肝沥胆,为陛下分忧,以报圣恩!”
萧皇帝抬手遥遥虚扶,龙颜大悦,喟叹道:“朕得正礼卿,如汉高祖得张留侯也,平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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